福州,恰似故人來。
2022-04-27 09:02:35 來源:海峽城市網
文字 |「誰最中國」
圖片?|「誰最中國」
福州,像是一個盤桓于心底的故夢。未曾相見,已然相識;未曾相離,已然相思。
或許是因為曾經遇到的福州人,都有一副熱烈心腸;也或許單是因為一個“?!弊?,便凝結了中國人最大的祈盼與最美好的祝愿。作家郁達夫曾在福州小住,他在《住所的話》中寫到,“瀕海的福州等處,也是住家的好地方”,可見福州確是讓人如故鄉般感到親切的了。且在郁達夫的眼中,福州風景,甚至勝過他自小長大的富春江,“福州風景好極,遠勝富春江上?!?/section>在山的深情里,在海的凝望里,在棵棵古榕的庇蔭之下,在道道橋梁的縱貫之間,在長街小巷的悄然傾訴里,在花窗鞍墻的悠悠古韻里,那是一個,夢里的福州……
郁達夫在《閩游記歷》里這般形容福州:“閩都地勢,三面環山,中流一水,形狀絕像是一把后有靠背左右有扶手的太師椅子。”“環山、沃野、派江、吻?!?,福州之福,便在這天賜的福運之間醞釀著。站在西北屏山之巔的鎮海樓放眼望去,但見青山隱隱,樓宇交錯,山色掩映里,白塔、烏塔身姿綽綽;再遞目遠觀,天光漫遠,水色撩人,閩江如玉帶蜿蜒,東流入海。舉目而見翹角飛檐,沖霄凌漢,卻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幻境了……心思神蕩間,不禁又生出幾分疑惑來:福州地處東南沿海,又幾乎在群山環抱之中,在交通不便的古代即是蠻荒之地,卻又如何積醞了深厚文脈,榮得“海濱鄒魯”的美譽?那東流入海的閩江,又帶走了多少大浪淘沙的故事?時間翻滾到2200多年前,福州始建城,名“冶”,是閩越國國都。《三山志》載:“永嘉之亂,衣冠南渡,始入閩者八姓?!眱蓵x時,中原割據混戰,大批士族百姓南遷至福州安居,史稱“八姓入閩”,由此也帶來了中原的文化與耕作技術。在今天的福州,仍有“陳林半天下,黃鄭排滿街”的說法,陳、林、黃、鄭四大姓氏,便在當時入閩的中原“八姓”之列。如同奔騰不息的閩江水,福州也在歷史的洪流中顛簸尋找著屬于自己的命運。五代時,閩王王審知將于山、烏山、屏山納入福州城內。從“三山藏,三山現,三山看不見”久遠歌謠,到今日人們游不盡的鼓山、旗山、五虎山、蓮花峰等,在座座山的仙韻中,福州生長著自己的脈絡,慢慢形成了今日福州“山在城中、城在山內”的獨特格局。若說山是福州的天然屏護,那樹便是福州的守護神。宋時,張伯玉知福州,為防臺風洪澇災害,號召編戶植榕,幾年功夫,福州已是“綠蔭滿城,行進自不張蓋”。因故,福州又有“榕城”的別稱。漫步在福州大街小巷,常會遇到百年巨榕,氣定神閑,須發飄搖。這是“前人”留下的福蔭,庇佑著樹下的人們,也低語著這座城的前世與今生。山者仙,水者靈。福州自古便有“三山一水”的雅稱,其中一水為閩江水,是福州的母親河,發源自閩、贛交界的武夷山,翻山越嶺而來,浩浩蕩蕩穿城而過,最后匯入東海,讓福州與中原諸地一脈相連。福州城內,大小水系眾多,共有156條內河縱橫交錯。清張紳在《雜憶福州》中曾寫:“城中到處小河溝,垂柳人家夾岸幽。每愛水邊涼意滿,日斜來上酒家樓?!?/section>
看那安泰河邊,古榕林立;晉安河上,古橋依舊;白馬河畔,花木飄香;流花溪上,清荷搖曳……若在夜色燈影里,便不免生出入秦淮的錯覺了。

傳說中,“一水三山”為神仙居所。遠望青山連綿不絕,仰見巨榕生意盎然,俯身則是碧水清波,光影綽綽,那般愜意悠然,大約便是身在“?!敝辛恕?/p>

鐘靈者而毓秀。福州的碧水青山自然也潤養著福州的文脈悠長。
韓愈曾說:“閩越有長才、秀民通文書,與上國齒”,是說福州人的才學可與都城長安相媲美。所言非虛。
“路逢十客九衿首,半是同窗舊弟兄。最憶市橋燈火靜,巷南巷北讀書聲?!北藭r福州,青年人幾乎人人讀書尚學,宋、明、清時,福州的狀元、進士數量便居全國各州府前列。宋有林畊“父子八進士”,明有林春澤“父子孫孫世進士”,皆傳聞為一時佳話。
今日,雖再難現“市橋燈火靜,巷陌讀書聲”的光景,好在,那些見證過歷史風塵的街巷并未被高樓大廈所淹沒,仍保持著一份優雅與溫婉,似故人,在眼前。沿南后街緩步行來,便是三坊七巷歷史文化街區:西側有三坊,東側為七巷。坊巷之內,粉墻黛瓦,匾額高懸,200余座古建筑櫛次鱗比,錯落林立,是如今的“明清建筑博物館”,也是曾經閩都名士聚居的地方。如,民族英雄林則徐,曾主持福州船政局、創辦南洋海軍的沈葆楨,近代啟蒙思想家嚴復,革命烈士林覺民,現代作家、翻譯家冰心,近代文學家林紓等等,都曾居于此處。而今,歷史的塵囂遠去,看曾經的簪纓世族聚居之地已成尋常巷陌,不禁要慨然這一番的時移世易。
圖 | chen35010553
悄悄拐入一旁的寂靜巷子,時光在這里似是被凍結了一般。你大約會遇到幾處名流居所,走進去,看那天井小院馬頭墻,青磚黛瓦漏花窗,恍惚覺得時空穿越,那些本存在于書本中的人物與故事,忽就鮮活起來了。于是,便有了另一層的領悟:建筑啊,是凝固的歷史,有心人自能找到那隱秘觸發的機關。若你走進最北面的楊橋巷,便可見到林覺民的故居——其侄女林徽因也曾在此居住過,后來宅子輾轉賣給冰心的祖父謝鑾恩,冰心便在這里出生。這宅子與林覺民的,是刻骨銘心的深情。他在《與妻書》中這般寫到,“初婚三四個月,適冬之望日前后,窗外疏梅篩月影,依稀掩映;吾與并肩攜手,低低切切,何事不語?何情不訴?”何曾想,鏗鏘烈士也有這般繞指柔情,疏梅月影為證,全都賦予在這方宅院里。
而對冰心先生來說,這里大抵是初夏一般的溫柔。當時,她們一大家四房人住在這所宅子里。她與祖父關系親厚,一得空,就會跑到祖父房里,翻看滿架子的書,“我所看過的書,給我的印象最深的是清袁枚(子才)的筆記小說《子不語》,還有我祖父的老友林紓(琴南)老先生翻譯的線裝的法國名著《茶花女遺事》。?這是我以后竭力搜求‘林譯小說’的開始,也可以說是我追求閱讀西方文學作品的開始?!?/section>那些清澈的、安靜的、與書與祖父相伴的日子,就如一枚枚潔凈無塵的花瓣,在冰心先生漫長跌宕的人生畫卷里,始終散發著沁人的幽香。歲月風起,故影交疊,一間小院,人來人去,卻如時光寶盒,收納下那些短暫的溫存,供后世人取來揣摩,也溫暖了自己。這般的故事還有很多很多,定要慢慢走來:看那“雙拋橋”兩岸的一雙榕樹,是怎樣隔空相擁?看一看衣錦坊中的水榭戲臺,曾上演過怎樣精彩的劇目?再去光祿坊,看看那些詩人、畫家、考古學家、硯藏家的居所,是否還保留有曾經的印記?是啊,你看,單一個三坊七巷便幾乎要走不盡、道不完了??蛇€有那安泰河邊的“海軍街”朱紫坊,曾是福州商業中心與航運碼頭的上下杭,駐扎著各國領事館建筑的樂群路,以及林則徐出生地、也是福州貢院所在的中山路……252條老街巷是福州的文脈。歷史的余音如此厚重,厚重到每每走過,每每聆聽,心都像浸飽了水的海綿,變得敏感而潮濕。而那些被喚醒的人與事,就像種子一般,落到了我的生命里,讓我與這片土地的關聯,更深重而緊密。朱紫坊?|?press_play
郁達夫在《飲食男女在福州》中,一開頭便贊道:“福州的食品,向來就很為外省人所賞識?!眰€中原因,除了福州本身山珍海味物產豐盛,汪曾祺的一句話卻是道破了玄機:“福建人食不厭精,福州尤甚。”如雷貫耳的佛跳墻自不必說:將鮑魚、海參、魚唇、牦牛皮膠、杏鮑菇、蹄筋、花菇、墨魚、瑤柱、鵪鶉蛋等28種精華原料匯于一爐,再加以高湯與老酒,小火煨制10多個小時方成。
在漫長的混沌里,所有食材的香都慢慢醞釀,只等待蓋子掀開的一瞬,如天地初開,酒香混著各色葷香撲鼻而來,味蕾打個激靈,瞬間食指大動。讓人直感嘆“當真不負其名”。

福州人早餐必會來一份鍋邊糊。鍋中蜆子湯底咕嘟咕嘟沸騰著,老板如武林高手一般,利落地拿起米漿碗,沿滾燙鐵鍋邊澆上一圈,待米漿定型,便快速鏟入蜆子湯中。湯中撒入事先煸熟的魚干、香菇等,煮上片刻,最后畫龍點睛,淋上蝦油,便出鍋了。熱騰騰、清亮亮的鍋邊糊,再配上香噴噴的肉餅或者海蠣餅,一干一稀,一脆滑爽口,一酥香鮮美,在舌尖碰撞交融,如一首美妙交響……鍋邊糊已經成為福州人的身體記憶,不管離家多遠,心里都念著這一碗的味道。遠行的游子每次歸來,也必會去吃上一碗,才算解了遙遠的思鄉之愁。
福州魚丸堪稱一絕。汪曾祺在《初訪福建》中說,“魚丸、肉丸、牛肉丸皆如小桂圓大,不是用刀斬剁,而是用棒捶之如泥制成,入口不覺有纖維,極細,而有彈性……”對于福州人來說,魚丸日常,卻并非等閑之輩。它自有一種玲瓏氣質,既可以混跡街頭,作為人人心水的食物,亦可大大方方擺上宴席餐桌,所謂“沒有魚丸不成席”。其做法也甚為講究,外皮取鰻魚肉、或鯊魚肉剁成蓉狀,再加入番薯粉攪拌均勻以保持韌性,內餡取瘦豬肉、鮮蝦等。煮熟之后,Q彈鮮嫩,潔白如玉,咬一口,外皮脆、湯汁濃,舌尖驚艷、百吃不膩。
圖 |?鄒訓楷
喜歡甜食的人到了福州,怕要寸步難行。福州人對糖的熱愛,已深入骨髓:紅燒要放糖,海鮮要放糖,就是炒青菜也得來點糖??谥刑鹱套?,心里美滋滋,也無怪郁達夫在《飲食男女在福州》中說:福州人愛吃甜,吃到牙齒“十人九壞”了。甜菜當中的絕色,當屬荔枝肉。是將豬肉與白色荸薺切十字花刀,炸后卷縮成小巧荔枝形,再佐以紅糟、香醋、白糖、醬油、麻油等,顆顆油亮圓潤,宛如荔枝。咬一口,酸甜爽口,余味撩人。在三坊七巷,在達明路,在五四路……盡可吃出一個百味福州:一口撈化鮮到心里,一口太平肉燕萬事吉利,一口太平芋泥似見冷熱玄機……還有四季常鮮的各類水果:橙柑、福橘、佛手、荔枝、龍眼、甘蔗……飯飽之后,再來一杯本地的茉莉花茶,愜意悠哉。得這般“口?!?,夫復何求呢?在福州,想要安居者自可找到自己的節奏,安守一方樂土;而向往遠方的人,也可踏海為路,在異國他鄉闖出另一片天地來。誠如福建人關于“閩”的說法:呆在福建一條蟲,出了福建便化龍。在交通不便的年代,福州一面向海的眺望,便充滿了未知的誘惑,潮起潮落,浪涌濤濤,激蕩著福州人血液中的勇氣與不甘。100多年前,福州閩清的黃乃裳帶領1118名福州人來到今天的馬來西亞沙撈越州省會詩巫,當時那里還是一片蠻荒之地,他們偏是憑著一雙勤勞的雙手,將那建成了一座富庶的省會城市,名“小福州”,與中國福州遙遙相望。除了馬來西亞、印度尼西亞、新加坡和文萊等東南亞國家,福州人也帶著一腔膽魄奔赴日本、美國等,去開辟新大陸。在紐約,近一半的華僑中都是福州人。遠赴重洋無疑是一場冒險,但是對于福州人來說,“如果你沒有勇氣出國,別人就會看不起你?!毙埴棇幵冈陲w翔中折翼,也不要在安穩的窩中度過平凡一生。在福州,幾乎每一家人都有海外的親戚,有一個說法是,在世界各地有海水的地方幾乎都有福州人的足跡。海外的福州人勇于開拓,不怕辛苦,多開創了一番自己的事業,如:印尼“林氏集團”兩大股東之一林文鏡,也是福建融僑集團的創始人,其祖籍便在福州福清;第一位在美國首都升起五星紅旗的中國人陳榮華,其祖籍是在福州長樂……然而,不管走得多遠,福州人都忘不了自己的一方故土,所謂“七溜八溜,不離虎糾”。福州,再見依然,是永遠的故鄉。作為福建省的省會,福州的存在感并不高,論GDP比不過泉州,論旅游知名度比不上廈門。但是福州人的幸福卻在實打實的日常當中,看那“三山鼎峙,一水長流”,打下了福州的千年底蘊;看那小橋流水、古建參差,講述著福州文脈流長;還有近百分之六十的森林覆蓋率,幾乎遍布全城的“吉道”“文道”“福道”“樂道”等慢行步道,看山觀水兩相宜,無不讓人感到幸福與妥帖……是啊,若你不曾來過福州,那福州便是不曾相見的故人,定會給你家鄉一般的親切感;若你是漂泊在外的游子,那福州便是久別重逢的親人,不管什么時候歸來,那一碗“鍋邊糊”都冒著熱氣,等著給你最溫暖的問候……